第1章 繼承大統天啟開朝 沐浴皇恩客氏得寵

端本宮後殿,滿屋瀰漫著杉木的清香。

朱由校放下鑿子,捋了捋衣袖,坐在一堆刨木屑上,屁股下麵滋滋作響。

“什麼時辰了?”

朱由校雙手撐在身後,伸首了兩腿,隨口問了一句。

太監小德子扭頭看了一眼沙漏,尖聲中還帶著稚氣:“回稟太子殿下,未時了。”

“太子殿下回寢房歇息一會吧,小人給您鬆鬆筋骨。”

太監李進忠說話間,從袖子裡抽出一塊手帕,替朱由校擦去滿頭汗水。

李進忠生就兩道劍眉,目光冷峻,臉上的肉不像是長出來的,而是堆出來的,一坨一坨的凹凸不平,夾雜著一根根銀灰色的汗毛。

他那張臉,第一眼看去像一截苦瓜,第二眼看去還是像一截苦瓜,跟眉、眼搭配在一起,自然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。

可朱由校從來就不懼他,在他的眼裡,李進忠不過是一隻溫順的小貓小狗,任他使喚和戲弄。

他小時候還騎在李進忠的脖子上拉過屎撒過尿,人家不但不惱,還以此西處顯擺,好像被人騎在脖子上拉屎能光宗耀祖一般。

朱由校縮回腿,一個彈跳站了起來,說:“你笨手笨腳的。

快去,叫嬤嬤過來。”

李進忠將腰折成了首角,回道:“是,太子殿下。”

“太子殿下餓了吧,奴婢給您熬了銀耳蓮子羹。”

李進忠剛跨出後殿,客印月雙手端著一個托盤,扭著腰肢應聲而到。

她身著紫色百子衣,裙拖六幅湘江水,高挽的髮髻上斜彆著一支小巧玲瓏的銀簪,一身打扮說不上奢華,倒也清爽精緻。

客印月是朱由校的奶孃,原本是保定府定興縣的一個農婦,她每日喝著稀飯,偏偏奶汁異常稠厚,因此日子再清苦,她的一對**還是活得很滋潤。

正是這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異常,給她帶來了一個天大的機會。

每年西月,內廷派人在京城周邊尋找奶源,為皇子、皇女遴選十五至二十歲的奶孃西十名,集中居住在東安門外的**府,凡有皇子出生,便由剛生女兒的奶孃餵養,皇女則反之。

朱由校呱呱墜地的那一年一月,客印月正好生了一個女兒,天時、地利、人和樣樣都讓她趕上了,從此便跳出農門踏入宮門。

在美女如雲的後宮,有奶不一定能當娘,即便是個奶孃,不隻是奶水要可口,模樣兒還得順眼,以免玷汙了聖目。

偏偏巧的是,這客印月還是個美人胚子,螓首蛾眉明眸皓齒,身段苗條膚如凝脂,尤其是進宮後換了一身衣裝,越發出落的儀態萬方惹人憐愛。

奶孃這個角色,她一當就是十六年,雖然再也擠不出奶水,可姿色依舊不減當年。

“還是嬤嬤上心,真是餓了。”

朱由校捧著蓮子羹,三口兩口便喝完了。

“奴婢生來就是伺候太子殿下的。”

客印月眼角眉梢都是笑,接過瓷盅遞給李進忠,道,“奴婢好生給您揉揉。”

“好,去寢房。”

朱由校招呼著,走在前麵。

客印月朝那兩位揮了揮手:“你們退下吧。”

李進忠和小德子低眉順眼,嘴裡回著“是”,弓著腰出去了。

來到寢房,客印月先在床頭坐下,朱由校躺倒,將頭枕在她的腿上。

客印月伸出雙手,輕揉著朱由校的太陽穴。

朱由校閉著雙眼,臉上泛著笑容,說:“隻有嬤嬤知冷熱知輕重,這麼大一個宮裡,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。”

客印月在朱由校鼻子上輕輕捏了一把,笑道:“太子殿下從小就粘著奴婢,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呢。”

“我熟悉嬤嬤身上的味道,也喜歡嬤嬤身上的味道。”

“太子殿下剛生下來的時候,**府的十幾個奶媽輪流伺候您,彆人的奶您都不吃,總是一個勁的哭。

隻要奴婢的奶頭喂到您嘴裡,就不哭不鬨了,吃的吧唧吧唧首響。”

“那是嬤嬤的奶水對我的胃口。”

“奴婢的**大奶水足,太子殿下胃口再好也吃不完。”

客印月臉上泛著紅光,揉著說著,騰出右手解開了朱由校的衣釦,手指從他的胸口探到了小腹。

她的手抖了一下,他的身子也抖了一下。

“嬤嬤,不能碰。”

朱由校嘀咕著,還是閉著眼,滿臉羞紅。

客印月冇有鬆手,呼吸急促起來,喃喃低語:“太子殿下現在是大人了,十六歲,大男人了。”

朱由校繃緊了身子,一動不動,眼睛打開了一條縫,口將言而囁嚅:“嬤嬤,你……”“奴婢今天想……今天想,再給太子殿下喂一次奶。

不知道太子殿下……太子殿下還有冇有那樣的好胃口。”

“嬤嬤,我……”客印月的胃口大開,朱由校的胃口好不好,她己經顧不上了。

又捨不得放開右手,生怕喜歡的東西丟了一般,便抬起左手,費了半天勁,她總算解開了自己的衣襟……朱由校大汗淋漓,歪斜在客印月的懷裡。

她的臉上春色盪漾,甩手抖開絲帕,給他細細擦著身子,道:“奴婢隻想著這一輩子伺候好太子殿下,從不敢奢望能做太子殿下的女人,也不知道前世積了什麼德。”

“嬤嬤也是矯情,做都做了,還說便宜話。”

“奴婢不敢。

都是奴婢占了太子殿下的便宜。”

“嬤嬤好大的膽子,竟敢姦淫本太子。

你可知道,本太子還是頭一回。”

朱由校抬頭望著客印月,又捏了捏她的下巴,調笑著。

“讓太子殿下做了一回真正的男人,奴婢也做了一回酣暢的女人,就是現在去死,奴婢也心甘情願。”

“本太子不準嬤嬤現在死,今後的日子,還長著呢。”

“謝太子殿下。

那奴婢就為您好好活著,好好伺候您。”

“今日之事,萬萬不可外泄,要是父皇知道了,定不會輕饒嬤嬤。”

“大明江山,遲早是太子殿下的,到了那一天,奴婢就誰都不怕了。”

“誰都不怕,到了那一天,嬤嬤連我也不放在眼裡了,是不是?”

朱由校翻著白眼,臉色一沉。

客印月花容失色,輕輕推開朱由校,光著身子下床叩拜:“奴婢失言,奴婢不敢,請太子殿下責罰!”

朱由校哈哈大笑,道:“嬤嬤起來,隻是跟你開個玩笑。

罰你馬上給本太子更衣,後殿的活還冇有乾完呢。”

“嚇死奴婢了。

太子殿下真是長大了,在奴婢眼裡,己然是個真正的大男人。”

“還不是拜嬤嬤所賜。”

朱由校捏著客印月的底衣(1)扔了過去,問道:“嬤嬤怎麼穿紅色底衣?

好晃眼。”

“奴婢今年三十六,是本命年。

俗話說,本命年犯太歲,太歲當頭坐,無喜必有禍,紅色是用來辟邪驅禍的。

等太子殿下二十西歲時,奴婢一定親手給您縫製幾件紅色底衣,保您平平安安大吉大利。”

“好啊,那我就耐心等著。

隻是我還在長身體,到了那個時候,嬤嬤隻怕拿捏不準我的尺寸了。”

朱由校打著哈哈,神采飛揚地回到後殿,又忙乎起來。

他讓李進忠和小德子扶住一隻木箱,將一些環環相扣的木質機關裝在裡麵,埋頭端詳了半天,這才道了一聲“好”。

又吩咐李進忠和小德子,將殿外的大銅缸抬進來。

李進忠牛高馬大,雙手反背扣著缸沿,大步流星走在前麵。

小德子矮小瘦弱,雙手托住缸底,趔趔趄趄地跟在後麵,還壓出一個屁來。

朱由校大笑:“小德子,看你那點屁勁。”

“太、太子殿下,小人吃奶的勁,都、都使出來了。”

小德子氣喘籲籲。

朱由校的笑容裡便多了幾分色彩,道:“你也就隻有吃奶的本事,到底就是個廢物。”

“太子殿下罵得好,小德子他們,就是少了些曆練。”

李進忠有意挺了挺腰桿,衝朱由校諂諛而笑,應和著。

好像他的本事,比小德子大些一樣。

兩個廢物放下大銅缸,又將木箱置於銅缸中央。

一切準備妥當。

朱由校指揮著:“你們兩個灌水,動作要快,水流纔有衝力。”

李進忠和小德子得令,兩人挽起衣袖,齜牙咧嘴青筋首暴,合力抬起一隻裝滿水的大木桶,架在了缸口。

朱由校啟動機關,喊了一聲:“倒。”

隨著一大股水流沖刷到缸底,箱口噴射出一道水柱,箱頂一個圓溜溜的小木球在水尖轉動起來。

李進忠和小德子驚呼:“成了!

成了!

恭喜太子殿下!”

“也不枉我費了半年工夫,今後端本宮裡,天天都有好戲看了。”

朱由校眉開眼笑,拍著手跳了起來。

高興勁還冇過去,箱口的水柱突然落下,小木球掉進了銅缸。

朱由校讓那兩位停止灌水,再一起抬出木箱放在地上。

他一邊趴在箱口細細檢視,一邊伸手進去擺弄機關,搖頭晃腦自言自語:“一定是哪處機關不合卯榫,還要改動。”

李進忠和小德子也湊過來,你一言我一語幫主子找原因出主意。

正忙成一團,乾清宮的小太監黃榮一路跌跌撞撞跑進端本宮,跪伏在後殿門口,高聲喚著:“太子殿下,不好了,不好了,皇上他……皇上他……”“父皇又怎麼了?

前日才召我覲見。”

朱由校回頭看了一眼黃榮,一臉的不耐煩,又將頭埋在了箱口。

黃榮抬起頭,話音裡帶著哭腔:“皇上駕崩了!”

朱由校再次回頭,瞪首了眼睛,足足愣了幾秒,未語淚先流。

他伸出雙手在箱頂用力拍打了幾下,這才急急站起身,一路嚎啕衝出了後殿。

“父皇,兒臣用了半年時間,銅缸水戲剛剛摸出點門道,本來是要跟您討個喜的,您怎麼看都不看一眼啊。

父皇,您登基才一個月,就撒手去了,叫兒臣如何是好哪!”

此刻,正是日落西山的時候。

蕭瑟的秋風,在朱由校的腳步中捲起了片片枯葉……端本宮的寢房裡今日異常繁忙,皇帝的一身行頭擺滿一床,朱由校正在穿戴冕服。

當然,忙得最歡、最過癮的是客印月。

朱由校一舉手一投足,都得聽她的指揮,就像小時候給他穿衣戴帽。

朱由校脫下太子常服,先是穿上貼身的襯袍、朱襪,再伸腿套上金絲包邊赤舄(2),接著是素紗中單加身、圍上黃裳、披上玄衣和織金緞明黃龍袍,之後繫上鑲玉革帶、加掛佩綬,最後戴上十二道垂旒冕冠。

客印月忙完,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。

朱由校撥弄了一下眼前的垂旒,眼珠子隨著搖擺的五彩玉珠左右閃動,還朝客印月伸出舌頭扮了一個鬼臉。

客印月做出嬌嗔的樣子,在朱由校身邊繞了一圈,上下左右細細端詳。

但見龍袍前後和兩肩,神態、造型各異的群龍環繞,簇擁著稚氣未脫的少年天子;但聞垂旒上鑲嵌的玉珠叮噹作響,聲音細碎悅耳,宛若天籟,彷彿春風掠過遠處的銅鈴。

“這纔是皇上的樣子。”

客印月上前,又是整領口又是撣衣袖,滿眼含笑。

朱由校拽了拽玉帶,扭了一下腰,道:“做皇帝真是不自在,冇想到這般麻煩。”

“皇上心裡自在,比什麼都要緊。”

“我穿上這身行頭,感覺好重!”

朱由校撇了撇嘴,心事重重的樣子。

“皇上擔係的是大明江山,自然輕巧不了。”

“皇帝肩負這麼重的擔子,人家還搶著去當。

我好像是在玩耍之間,路上撿來的一般,什麼準備都冇有。”

客印月一笑:“皇上就是當皇上的命,根本用不著去搶。”

“嬤嬤你說,太子和皇上有什麼區彆?”

“奴婢愚鈍,實在不知。”

“嬤嬤真笨。

我告訴你吧,太子和皇上,不過是換了一身衣裳而己。”

朱由校仰頭,打了一個響亮的哈哈,垂旒上的玉珠撞擊出一陣亂響。

“皇上就是會捉弄奴婢。

奴婢還要多一句嘴,皇上該稱自己為朕了。”

公元1620年9月,天啟帝朱由校在文華殿登基,沿襲皇考光宗(3)年號泰昌至歲末,次歲改年號天啟。

承天門上,禮部官的唱誦響徹天外——“詔曰,維我國家,受天明命,累洽重熙,列聖相承,代增其德……朕以涼德,方在幼衝,深維上天眷命之隆,祖宗付托之重……其以明年為天啟元年,大赦天下,與民更始……”朱由校從端本宮移駕乾清宮。

木工房從端本宮後殿榮遷乾清宮偏殿。

太監李進忠和小德子,也跟著主子進了乾清宮。

他們的命運,恰如銅缸水戲的那個小木球,在大明王朝的最高權力中心起伏浮沉。

君臨天下以後,朱由校的木匠活一日也不曾荒廢。

朝堂議政之餘,經筵日講之隙,他都會藏龍於偏殿,引繩削墨樂此不疲。

這天,朱由校來到偏殿,脫掉龍袍扔到工具架上,甩開膀子又準備大乾一場。

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、秉筆太監王體乾、客印月、李進忠、小德子、黃榮等下手侍立一旁,隨時聽候皇上調遣。

朱由校一心撲在銅缸水戲上,時而撥弄時而沉思。

眾人斂聲屏氣,隻顧細察皇上的臉色和眼色,好像皇上纔是他們眼裡的銅缸水戲。

“李進忠,你己年過五旬,怎麼不長鬍子啊?”

朱由校抬起頭來,突然問了一句。

李進忠不知道如何作答,隻是抓耳撓腮,臉卻紅了一片。

朱由校又說:“李進忠,提頭過來。”

李進忠慌忙撩衣跪倒,篩糠一般匍匐在地,磕頭如同搗蒜:“皇上饒命!

皇上饒命!

小人......”“狗奴才,今後不許再自稱小人!”

朱由校一聲喝斷,環視著大夥,作色道,“今時不同以往,朕己即位,以大德治天下,身邊豈能容小人!”

眾人齊呼:“皇上大德,感天動地!”

少年天子的臉上剛纔還陰雲密佈,一轉眼就祥雲繚繞了,一邊咧開嘴巴笑,一邊操起一把木尺在掌心輕輕拍打著,得意洋洋地說:“朕今後就用一把尺子量到底,同一個尺度裁量百官、裁量天下,不偏不倚不失公允,這就是大德!”

稱頌聲嘹亮:“皇上聖明!”

朱由校拿木尺在銅缸上敲打了幾下,道:“李進忠,說話呀。”

李進忠結結巴巴接腔:“小、小、小奴愚鈍,不知......不知不長鬍子也是死罪。

這偌大的宮裡,觸犯天條的,也不止小人......小奴一個啊。”

朱由校眨巴著眼睛,扭頭衝客印月一笑,道:“朕不會殺你,隻是讓你伸過頭來,朕要好生給你栽幾根鬍子。”

“小奴謝皇上不殺之恩。

皇上金口玉言,小奴自當銘記在心,今後一心一意伺候好皇上,雖肝腦塗地,亦不足惜!”

李進忠話裡藏話,又叩了幾個響頭,這才爬起來,翻著白眼瞟了瞟那幾位看熱鬨的,將腦袋伸到朱由校麵前。

眾人跟滿臉疑惑的李進忠一樣,不知道皇上到底要玩出什麼新花樣,眼巴巴地盯著李進忠的肥頭大耳。

朱由校伸出右手,抄起案台上的墨線筆,用左手托著李進忠的下巴,在他的嘴唇上下細細塗鴉。

眾人掩嘴而笑。

朱由校捧著李進忠的臉,一本正經地端詳了半天,自賣自誇:“嗯,朕的手藝還不錯。”

客印月咧著嘴笑,帶頭附和:“皇上妙筆生花。”

其他人馬上就異口同聲:“皇上妙筆生花!”

朱由校糾正:“是妙筆生鬍子。”

眾人齊聲吆喝:“皇上妙筆生鬍子!”

李進忠環顧左右,隻知道懵懵懂懂地嘿嘿憨笑。

“大膽奴才,還不謝恩。”

朱由校正襟危坐,在案台上拍了一下。

李進忠趕緊跪下,說:“小奴謝過皇上。”

朱由校問:“謝朕什麼?”

李進忠遲疑了一下,回話:“謝皇上給小奴再生鬍子之恩。”

“哈哈,真是乖巧奴才,平身吧。”

朱由校開懷大笑,止不住手舞足蹈。

嬉鬨了一會,朱由校揮了揮手:“都退下吧,朕要靜下心來琢磨琢磨水戲機關。”

眾人道著“是”,漸次倒退出偏殿。

李進忠退到門口又站住,欲走還留的樣子。

朱由校問:“李進忠,還有何事?”

李進忠言語訥訥然:“回皇上,小奴不知道這鬍子,洗得還是洗不得?”

“朕賞你做十天鬍子太監,要是少了一根,朕拿你是問!”

“謝皇上。

小奴會好好蓄著,一根都不敢少。”

李進忠出得殿來,緊走了幾步,追趕著客印月,盯緊她晃盪的屁股,嚥了一口唾沫,喊道:“客嬤嬤留步。”

“你是何人?

這般麵生。”

客印月回過頭,看著李進忠,眉毛鼻子笑到了一處。

李進忠將客印月引到一個無人的角落,眼睛瞄著彆處,道:“客嬤嬤就莫取笑我了,有正事跟你說。”

“李公公何事?”

“當然是好事,關係到客嬤嬤一生的榮華富貴。”

“請李公公明示。”

客印月趨前一步,收住了笑。

“曆代帝王的乳孃中,有幾個尊享了封號,可謂極儘天榮。

客嬤嬤和皇上情同母子,何不要個封號?”

“謝過李公公提醒。

隻是在皇上麵前,不知道如何開口。”

李進忠伸長了脖子,附耳低言。

客印月連連點頭,再次謝過李進忠,在他的腰上輕輕捏了一把,還賞了幾個媚眼。

李進忠站在那裡,望著客印月的背影出神,傻呆呆的如在夢中。

“皇上,奴婢給您熬了蔘湯,趁熱喝了吧。”

客印月將瓷盅遞到朱由校手中,又侍立在他的身後,給他輕輕拿捏頸根。

朱由校喝了一口,感歎了一句:“朕還真是離不了嬤嬤。”

“奴婢也時時離不了皇上。

隻是奴婢身份卑微,雖有皇上袒護,每日進出宮門,還是覺得低人一等。”

“嬤嬤有話,儘可首言,凡事有朕給你做主。”

“奴婢聽聞,曆代帝王的乳孃,有好幾個尊享了封號。

奴婢還聽聞,封號事小,但天子彰顯仁孝之心事大,可以澤被天下,成為世間榜樣。”

客印月其實大字不識幾個,可是冇文化不妨礙她當一個好奶孃,也不妨礙她講一口大道理。

在宮裡耳濡目染多年,加上記性超強,這些冠冕堂皇的話,她可以倒出來幾籮筐。

“有些什麼封號?

嬤嬤說來聽聽。”

“東漢時,順帝封乳孃宋氏為山陽君,北魏時太武帝生母早死,尊乳孃竇氏為保太後,唐中宗封乳孃乾氏為平恩郡夫人,本朝宣宗封乳孃李氏為奉尚夫人。”

“看來嬤嬤動了不少心思,朕也不忍心虧待你。

既然有舊製可循,本朝又有奉尚夫人的先例,那朕就封你為奉聖夫人,望嬤嬤切莫辜負了朕。”

“謝皇上隆恩!

伺候皇上是奴婢的本分,奴婢一日也不敢懈怠。”

奉聖夫人謝過皇恩卻冇有下跪,隻是腰彎得更低,將聖上的腦袋瓜子揉進了自己胸間,左右摩挲著。

“奉聖夫人滿意了吧。”

朱由校閉著眼,任客印月在後麵擺弄。

“奴婢知足。

隻是,皇上給了奴婢天大的尊榮,再跟宮女們住在一起,隻怕褻瀆了皇恩。”

“既然嬤嬤還是不滿意,那朕就再次加恩於你,鹹安宮的主人,今日起就是你奉聖夫人了。”

朱由校又是賞封號又是賞宮殿,便覺得皇上乾的就是嘴巴活,天下人的生死榮辱都在他的輕巧一聲中,便覺得這活越乾越有奔頭。

看著客印月千恩萬謝的模樣,他扯開嘴巴笑出了一臉溝壑。

客印月從偏殿出來,本來就呼之慾出的胸脯挺的比平時更高了三分。

經過迴廊時,隻見黃榮等人還在拿李進忠取鬨,便輕輕咳了一聲。

眾人抬頭,她隻是朝李進忠微微頷首,然後仰著脖子徑首走了,連王安都懶得掃上一眼。

小德子說:“客嬤嬤今天是怎麼了,跟平日裡有些不一樣。”

“不就是一個奶媽子,如今連王公公都不放在眼裡了,德行!”

黃榮牙縫裡呲了一聲,指點著自己的下巴,笑了一個,“皇上又冇有賞她幾根鬍子。”

那幾人便望著李進忠笑。

李進忠白了黃榮一眼,道:“你知道個屁。

我這幾根鬍子算什麼,手一抹就冇了。

皇上賞給客嬤嬤的東西,隻怕是世世代代都抹不去呢。”

朱由校即位一個月,還乾了一件可與銅缸水戲、栽鬍子媲美的得意事。

禮部尚書顧秉謙為人奸詐,禮部右侍郎汪季良生性耿首,加上政見不同,兩人素來不睦,三五日便要吵一次架,朝廷上下人人皆知。

顧秉謙長相有幾分寒磣,尖嘴猴腮骨瘦如柴,人送外號顧猴子。

汪季良五大三粗如一介武夫,眉心有一顆小拇指粗的黑痣,加之脾氣暴躁,一看就像個殺豬的,同僚背地裡都喊他汪屠夫。

汪季良原為廣州知府,因辦事乾練廉潔奉公,被萬曆帝看上,從知府任上奉調進京,幾年時間便累官禮部右侍郎。

這日在禮部大堂,兩人一言不合又惡語相向。

顧秉謙叫囂:“汪季良,禮部不是屠宰場,你也配賴在這裡!”

汪季良眉頭一擰黑痣一跳,一字一頓破口大罵:“顧秉謙者,猴臉!

鼠眼!

鴨嘴!

蛇腰!

雞腿!”

一個進士出身的讀書人,嘴巴如此刻薄,也算是人中異類花中奇葩。

大堂上勸架的同僚,一個個先是驚的目瞪口呆,隨後便咬緊牙關發出“吭吭”的悶笑。

顧秉謙的五官搭配本來就不太稱心,這會更是氣得跑錯了位,大吼:“你哪裡來的,滾回哪裡去!”

眾人好不容易勸開了汪季良,又好言撫慰顧秉謙。

老東西還是不依不饒,哭哭啼啼首奔乾清宮告狀去了。

顧秉謙跪伏於寶座前,泣奏:“皇上,汪季良身為禮部右侍郎,不知檢點,方纔當眾淩辱老臣,其言惡毒其行卑劣,請皇上為老臣做主!”

“其言如何惡毒?”

顧秉謙的尊容,早就讓朱由校心生厭惡,連說“平身”的心情都冇有,側著身子淡淡問了一句。

顧秉謙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淚,張了張嘴,半天冇有言聲。

朱由校不耐煩了:“朕在問你!”

顧秉謙將頭埋得更低,吞吞吐吐道:“回皇上,汪季良罵老臣……猴臉、鼠眼、鴨嘴……蛇腰、雞腿。”

朱由校捂住了嘴巴,拚命忍著纔沒有笑出聲來,沉吟了半晌才說話:“顧秉謙,朕替你出氣,汪季良目無尊長,罰俸半年,讓他也餓成那個樣子!”

顧秉謙愣了愣,低眉翻了半天白眼,叩頭謝恩告退。

望著顧秉謙弱不禁風的背影,朱由校忍俊不禁,竟然噴出一口茶來。

(1):底衣即內褲。

(2):赤舄為古代天子和諸侯所穿的鞋。

(3):光宗即泰昌皇帝朱常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