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雨飄零，寒風凜冽。

方纔，寒雨明明已經小了下去，現在卻又淅淅瀝瀝起來，一點一點打在晨光臉上，晨光依然擦拭著雨水，臉上的雨水擦掉了，心裡的呢？晨光看著滿地的屍體，大雨沖刷不掉的鮮血，映入他的眼簾。自己帶出來的人，冇有幾個能活著回去了。似乎一起劃拳喝酒，還是昨天的事情，可是現在站著的，躺著的，冰冷的那些人兒又是誰呢？他突然感到來自靈魂深處的寒冷，比龍煜的冰還冷。晨光的拳頭握得很緊，暗暗發誓，一定要救下還活著的三個兄弟。他冷冷的看著那個怪人，那人臉上帶著奇怪的麵具，隻露出一雙眼睛，一雙很恐怖的眼睛，一雙不像是人該有的眼睛，彷彿野獸。

“你是什麼人？為什麼對我兄弟下手？”晨光終於開口詢問，他不認識那個人，壓根冇見過，所以，他找不到對方殺人的理由。

那人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，不去回答晨光，而是問道：“你是夜弦城的城守？”

晨光冷笑一聲，居然罵道：“關你屁事！”罵完之後連他自己也愣住了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樣一句話。

但他覺得很爽，很舒服。他跟陳曉曉雖然從小一起長大，不似兄弟，卻勝似親兄弟，可兩人性格截然相反，陳曉曉性格乖張，狂放不羈，他則中規中矩的多，凡是按規矩辦事，一板一眼，從不做逾越規矩的事情，是“彆人家的孩子”，所以他很少罵人。

那人說道：“如果你是城守，那我就找對人了，也殺對人了。如果不是，那很抱歉，我殺錯人了。”

他古井不波的聲音似乎突然有了一絲憤怒，或者說是殺氣。

晨光當然感覺到了殺氣，他也仔細體會了那句話的意思。如果不是，那很抱歉，我殺錯人了。然後呢？道個歉，離開？還是繼續殺錯，繼續道歉？那股殺氣已經明確的給出答案了，即便晨光說自己不是城守，隻是一個普通身份，那傢夥還是會出手。

晨光笑了一聲，說道：“大丈夫行不更名，坐不改姓，老子便是夜弦城城守，晨光！你究竟是什麼人？”聽他的意思，好像是專門為自己而來，或者說是專門為“城守”這個身份而來。晨光突然想起什麼，驚道：“你是獸靈遊俠團的人？”

獸靈遊俠團，那是一支專門針對騎士和城守下手的遊俠團，至今為止，已經殺掉無數的城守和騎士。他隻是奇怪，為什麼他會找到這裡？如果眼前這人專門來對付自己，應該出現在夜弦城，出現在自己的府邸當中，而不是高龍村郊外的森林。

“不錯，我確實是獸靈遊俠團的人。”那人緩緩將麵具摘下，卻露出一個老虎的頭顱，隻見他頭骨滾圓，臉頰四周環繞著一圈頰毛，長鼻骨，粉鼻頭，短耳朵，形狀如半圓，耳背是黑色的，額頭上，赫然寫著一個“王”字，這確確實實是一顆老虎的頭顱，晨光看了半天，還是覺得這是一顆老虎的頭顱，然後看他的手，對比自己的手，並冇什麼區彆。

虎頭人身？

“我叫虎崎。不用奇怪，我們獸靈行者都是獸首人身，因為我們原本就是人。想知道我為什麼變成這副模樣嗎？”虎崎問道。

晨光笑了笑，揮了揮手，說道：“不，我對你冇興趣。不過，我很想知道，你為什麼上這兒來找我，而不是夜弦城？”

虎崎愣了一下，說道：“我跟人約好了在高龍村外碰頭，不過，我好像被放鴿子了。不過，沒關係，因為我已經見到我想要的人。”

跟人約好？晨光想了一會，覺得有些驚恐。很明顯了，神秘人約虎崎的目的就是自己，知道虎崎專門對付城守，所以約了虎崎，在這裡遇見自己。不用那個神秘人下令，虎崎就會斬殺自己。可到底是什麼人呢？晨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，他看了看虎崎，他知道就算問虎崎，他也不會告訴自己的。晨光運了運靈氣，靈氣還算充沛。

不就是打架嗎？想那麼多有的冇的陰謀詭計乾什麼？打就是了！

晨光捏了捏拳頭，拳骨咯咯作響，他朗聲說道：“放了他們，他們不是城守！你的目標應該隻是我！”

還有三個兄弟在他手裡，若是不把他們救下，自己便處處處於被動。

虎崎突然笑了，他將小四提了起來，原本就瘦小的小四在他手裡彷彿一個嬰兒一般，那人掐住小四的脖子，說道：“我知道你不簡單，唔，怎麼說，甚至很危險。這也是我留他們性命的原因。過來，讓我打一拳，我就放還你一個人。”

晨光聽了，臉色急變，又是轉念一想，自己有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，彆說三拳，便是三十拳，也不是問題，不過，可得好好演一場戲，裝的痛苦極了纔是。他剛篤定主意，隻聽虎崎繼續說道：“當然，你不可以用靈力護體。你要是那樣做了，我不能保證還給你的，是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具屍體。你應該很清楚，你要的是什麼。如果要屍體，這滿地都是。”

虎崎又開始笑了，半夜裡看見人笑已經是已經很詭異的事情，可看到一個圓鼓鼓的老虎頭笑，詭異程度還要高上三分，可是，虎崎笑聲未畢，小四的嘴角就溢位了鮮血。

“小四！”晨光的怒火已經燃燒起來。

“咬舌自儘？不錯，很忠心的走狗！”虎崎笑了幾聲，就隨手把小四丟了出去。晨光一見，腳下運力，就往小四被丟出去的地方用力跳去，將快要著地的小四接住。

小四看了看晨光，想要說話，卻因為舌頭斷了而說不清楚。晨光還是能聽的明白，含淚答道：“你放心，我一定救下郭子和阿明。”晨光將小四的屍體放在一邊，站了起來，冷冷的看著虎崎，冇人能侮辱他的兄弟，冇人！

“開門、休門、生門、傷門。開！”晨光說罷，人已經衝了出去，一拳結結實實的打在虎崎的肚子上。一道紅光透過虎崎的身體，虎崎背後不遠處的大樹居然被打斷了。虎崎當然也飛了出去，他剛感覺到疼痛，晨光接下來的拳頭就已經到了。他在空中，他應該墜落，但是他冇有，因為晨光無數個連續的拳頭的衝擊，他被滯留在了空中。那些拳頭如同狂風驟雨，毫不凝滯！毫不停歇！每一拳都很憤怒，都很有力！每一拳都足以致命，每一拳都帶著血。

晨光終於打完了，他也快冇了力氣。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，他的身體足夠開啟三門一炷香的時間，但他強行開啟了八門遁甲中的四門，然後連續的出拳，他幾乎精疲力儘了。

但他笑了，因為他知道，他報仇了，為自己的兄弟報仇了。

虎崎已經躺在地上不動了。

虎崎隻覺得痛，全身都痛，骨頭不知道斷了幾根，五臟六腑全都被打爛了，攪在了一塊。可是，他還冇死，他知道自己還冇死，他突然笑了一下。

晨光想要去給郭子和阿明鬆綁，但是他冇有力氣，他動不了。

他隻得靠在一棵大樹邊上休息。他看到了，他看到虎崎在結印，很慢很緩，但是很真實。

晨光強提了一口氣，想要去給虎崎最後一擊，可是他剛站起來，腿便顫抖了幾下，疲軟了下去，那強行提起的氣便泄掉了！

冇有力氣，他動不了。

許久，虎崎忍著疼痛結完了印，身子閃過一陣亮光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，原本滿身是血的虎崎居然站了起來，骨頭咯咯作響，身上一圈又一圈的花紋閃過。晨光清楚的看到，虎崎的雙手變成了虎掌，手臂上也佈滿了獸紋。

“差點被你殺死。很可惜，我冇死，而且我狀態全滿了。哈哈哈，我喜歡你的眼神，充滿了不相信。難以置信嗎？我這叫做完全獸化，也就是說，除了頭以外，我其他地方也變成老虎的模樣。哦，對了，完全獸化之後，之前受過的傷，不管多重，隻要冇死，都可以恢複。我的傷已經恢複了，你呢？還有力氣戰鬥嗎？”虎崎麵目猙獰的笑了起來。

虎崎慢慢的靠近了，將晨光提了起來，一拳打在他的臉上，晨光痛的想叫，可是他冇力氣，他叫不出了。

“果然我的猜測不錯，你很不簡單。你的拳頭很有力，能殺人。”說完，又一拳打在晨光的肚子上，將晨光打飛了出去。晨光捂著肚子，痛的整張臉都扭曲到了一塊。

雨還在下，落在晨光臉上，混著血流進嘴裡，他突然感到嘴裡很乾燥，很苦，這是血的味道嗎？彷彿舌頭上銜著一枚生鏽了的銅板，很苦，很乾燥。

這是自責的滋味嗎？亦或是恐懼？如果自己今天就這樣死去，陳曉曉是不是就不用再擔心詛咒了？他心裡突然冒出這念頭。他驀然發現，事情的發展似乎正一步一步的朝著詛咒走去，看來力宗這一代，受詛咒的是自己啊，他突然笑了，是啊，自己死了，曉曉就不用怕詛咒了。

為了避免悲劇的發生，卻親手導演了一整出的悲劇。

人生豈非就是這樣有趣？

雨夜。

很密的雨，很濃的夜。

在下雨的夜晚，都應該是空靈的，都應該是夢幻的，可偏偏不是，可偏偏有月亮，照的這夜晚分外明亮。晨光抬頭望月，他發現月亮好像對著自己在笑，很明朗，很舒服。他似乎還看到一個兔子，肥嘟嘟的，兔子蹲在一邊，懶洋洋的睡著，兔子突然被人抱起，是美豔不可方物的月娥仙子？

他曾經聽村裡的老人說過，當人快死的時候，總能看到奇怪的幻像，他現在是這種狀態嗎？他怎麼老想著死呢？哈哈，他記得，在很小的時候，那時候，他跟陳曉曉都還很小，他們還很懵懂，卻互相擊掌發誓：“我們都可以實現夢想！都會好好活下去！”

可是命運總是這樣，這力宗的詛咒一下子打碎了他們的夢，他們兩人，終究被命運安排的明明白白。他忽然很想罵天，破口大罵。

可他真的提不起力氣，他已經完全疲軟了。

“聽說……聽說人快死的時候，能看到很多奇怪的現象。”晨光終於喘了口氣，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語。

“你看到了什麼？”虎崎的虎掌已經舉了起來。

晨光笑了一下，反而淡定了下來，說道：“冇什麼，你動手吧！”

虎崎不再言語，虎掌高舉，似是蓄力，這雙蘊藏無限力量的令人絕望的虎掌舉了起來，慢慢的接近了。

晨光安詳的閉上了眼睛，彆了，曉曉，勇敢而堅強的活下去吧，帶著我的那一份生命，努力的活下去吧。

過了好一會兒了，虎掌卻始終冇有砸在自己身上。晨光嘗試著睜開眼睛。

他忽然想哭。虎崎的手掌冇有落下，因為他離晨光還有一小段距離；虎崎冇有再向前邁出一步，因為他雙腳被咬住了。是郭子和阿明！他們手腳雖然被綁住了，但他們還有嘴巴，還有牙齒，他們匍匐的爬到了這邊，他們一人一邊，咬住了虎崎的雙腿。

他們是怎麼爬過來的？他們又是怎麼咬住的？這都已經不重要了。他們咬住了！結結實實的咬住了！

“你們瘋了嗎？快鬆開！”晨光居然叫出來了，他分明已經冇了力氣。

可是已經遲了，虎崎的雙掌已經落下，一邊一個，隻聽得清脆一聲，郭子跟阿明眼前便剩下昏暗，但他們冇有鬆口！他們還是那樣咬著！他們從來冇有像現在這樣咬著東西不放。虎崎有些憤怒，用力的將右腳一抬，他本以為郭子會因為慣性飛出去，但是冇有，甩在空中的郭子依然咬著。虎崎仍不死心，再抬左腳，冇想到，阿明也跟郭子一樣，就算拋在空中，也絕不鬆口！

動物總是有一種韌性，它們總能堅持，這一點，是很多人類是比不上的。此刻的虎崎就像一隻真正的野獸一樣，麵對獵物，絲毫冇有放棄，不停的踢腿，不停的將他們兩個甩到空中。晨光臉上已經全濕了，他分明看到了郭子跟阿明的嘴邊全滲出了血，鮮豔的血，在月光下，紅的可怕，可是他們為什麼還是冇鬆口？

“住手----。”晨光聲嘶力竭的叫道，“他們已經死了，住手----”

虎崎哪裡聽得進去，依然踢著。

終於，郭子和阿明還是被甩了出去，因為他們咬住虎崎的牙齒已經掉落了。

晨光的備受煎熬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了。

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兄弟死，但是更不希望他們死了還在遭罪。他怨恨的看著虎崎，如果他還有力氣，他一定生食他的肉，他發誓，他一定會！他忽然希望出現奇蹟，忽然想活下去，他要報仇，為死去的兄弟報仇。可活下去的念頭剛出現就熄滅了，因為他又想到了陳曉曉。如果自己不死，詛咒就會出現在陳曉曉身上！

他又閉上了眼睛，他心裡充滿了後悔和自責。他對不起兄弟們，他虧欠太多太多了。就在閉上眼睛的瞬間，他忽然覺得，自己並不孤獨，至少當城守的這些年，他有這些兄弟陪著。

兄弟們，再等等吧，我馬上就來了，不能給你們報仇，至少讓我陪著你們。

虎崎掙脫了郭子和阿明，又繼續前進了。

他們之間的距離本來就短，他卻走得很慢。

可晨光倒是希望他走的快些，他隻希望死亡早點降臨。

“他們對你很忠心，你似乎是個不錯的城守，像個好人。”虎崎走著，說著。

晨光低聲答道：“小孩才分對錯，大人隻講利益。對嗎？分好壞又有什麼意義？人死了，就冇什麼意義了。快動手吧！”雖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人約了虎崎，那或許跟力宗流傳了千年的詛咒有關！但是，冇意義了，自己死後，曉曉就安全了。

是的，冇有任何意義。人死了，什麼意義也冇了。

虎崎突然有些悲哀，獸靈死去的時候，也將冇有意義，所以他們纔要乾一番大事業，他們要推翻帝國！建立屬於獸靈的帝國！

一米。

半米。

不到半米，虎崎還是那麼慢，雖然慢，卻充滿了力量，很近了，已經能感覺到虎掌上麵傳來的熱氣了和靈力。

突然，熱氣就變成了冷氣，寒冷，徹骨。

晨光睜開眼，看到了一把劍，那把劍很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頭頂，透著絲絲寒氣，劍通身潔白，像玉，那把劍就這樣橫在晨光眼前，也正好橫在虎崎的手掌前麵。

龍煜！是龍煜，他終究是找到了。

虎崎覺得那把劍很危險，往後退了幾步，問道：“你是什麼人？為什麼阻擾我？”

龍煜笑嘻嘻的答道：“遊俠，龍煜。至於為什麼阻擾你，因為我喜歡，也因為你管不著！”龍煜說完，就將一顆藥塞到晨光手裡。

晨光冇有吃藥，卻是問道：“為什麼救我？”

“因為我們一起喝過酒，所以你是我的朋友。我的朋友並不多！”龍煜將晨光護在身後，手握寒芒，提防著虎崎。

晨光笑，將藥吃下。兄弟們，你們再等等可好？

龍煜可不是虎崎的對手，如果自己恢複些靈力和體力，兩人聯手，或許還有機會。他已經失去很多兄弟了，所以他吃藥，他不能讓龍煜再死。

晨光吃了藥，勉強能站起來，說道：“你不問我為什麼跟他打起來嗎？”

龍煜笑了幾聲，答道：“世上有很多幫理不幫親的正義之士。很不湊巧，我是幫親不幫理的人！你是我朋友，你跟人打架，我當然幫你。他又冇跟我喝過酒！”

“你這想法很危險，不過我喜歡。”晨光突然覺得身子有些發熱，問道：“龍煜，你給我吃了什麼藥？”

龍煜將一整瓶藥拿出來，隻見上麵寫著“我愛一棒槌”，不好意思的訕笑了幾聲，說道：“哎呀，拿錯了！陳曉曉那廝，怎麼把春藥放我包裹裡！給你，這顆

“金香玉”，一顆提醒神腦，兩顆永不疲勞，三顆長生不老！喂，你冇事吧！彆以為你吃了春藥，就有理由對我圖謀不軌！我警告你，我不搞基！要搞也要先搞定這怪物再說！”

晨光白了龍煜一眼，笑道：“還好你夠胖！我提不起興趣，不然，老子一世英名真的要毀了！”

晨光將金香玉吃了下去。感覺身體發熱的症狀並不是很嚴重。

也還好下著雨，還好這雨夠冷。不然……他真的不敢再想。

龍煜也白了他一眼，說道：“喂喂喂，你這可屬於人身攻擊！我可以去找城守府告你！”

晨光反問道：“我不就是城守？”

“我說你們兩個，要聊天，能不能等下到地獄再聊？”虎崎終於忍受不住，他被人無視了。

龍煜將寒芒橫在胸前。

雨夜。

很密的雨。

很濃的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