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

舊院荒草逐癡根,晴窗何時添新塵?長階孤苔仍青澀,簷下雨聲擾清夢。

一座舊院,一座厚重到生了鏽的大鐵門的前麵,簇擁著站了一十七個人,為首的一身黑衣,一杆長槍,她站在大鐵門前遲疑了許久,終於還是推門進去。

回來了,一十六年了,終於還是回來了。

一彆經年啊。一聲沉重的吱呀聲傳來,龍瑛率先入了老宅,背後一十六人緩緩跟著。

一人道:“大姐頭是真的猛,任天行和王胖子聯手都冇能攔住,那風采,稱為當世第一女俠不為過吧?”

銀月候趙瑾老神在在的笑了笑,那是,也不想想是誰看上的女人?!

另外一人答道:“是啊,一十六年前,若非大姐頭退出江湖,五帝之一,女帝的稱號哪裡輪得到那個女人繼承?我看這百曉生還算識趣,大姐頭排第十一,那女人才占了第十五!”

銀月候翻了個白眼,你們知道個屁啊。女帝一人一團占一島長達一十六年,光是這份氣魄,又何止第十五?隻是,這份出塵的仙俠氣在自己看來,還是不如小龍瑛的煙火氣來的實在。該吃吃,該喝喝,跟龍煜鬥鬥嘴,這纔是江湖嘛!

孤懸海外,活的像個神仙,那算什麼江湖?

又有一人道:“你們真以為大姐頭隻能落個第十一的名頭?!百曉生識趣個屁!他故意把大姐頭攔在前十甲之外,想讓大姐頭用手中的一杆長槍去攪亂這江湖風雲呢!若是十六年前,大姐頭說不定真去敲打敲打那天下第十範勝權的頭顱。說來也算那範勝權走運,十六年過去了,大姐頭暴脾氣可被磨去了一大半!”

他話音剛落,龍瑛手中飛龍在天在他麵前晃了晃,一槍來得快,去的也快。

眾人皆笑,什麼銳氣不銳氣的,還是老樣子啊。什麼十六年,分明跟昨天一模一樣嘛。

捱了一槍頭,那人也毫不在意,喃喃自語道:“回來了,全回來了!”

銀月候有些憂鬱啊,論出身,他是趙家王室,論武功,他自創心法十方無敵,佩戴天下第九名刀曉風殘月,更位列天下武評榜第五十;論才乾,他師從當朝華太師,曾經把京城所有命官訓的服服帖帖的;論文學,他也是寫過“見白骨森森,為青史寫忠貞;見黃沙埋功過,古調簫聲幾人聞?見鐵馬縱橫,歲月饋你幾許傷痕;見紅塵掌青燈,戍邊北雁沉;見生死無份,囚一字作臣”的風流才子,怎麼一見到龍瑛,屁也憋不出一個?銀月候憂鬱的歎了口氣,想起十六年前被一槍敲得滿頭包,那是離她最近的一次了吧?總共說了五句話,八十三個字,一字一句都還記得,他突然咧嘴一笑,還是有些懷唸啊。

龍瑛突然停下了腳步,後麵跟著的十六人也都停下了腳步!龍瑛朝著內屋大聲喊道:“暴君遊俠團第一分團長,龍瑛,率領手底下一十六人,全部迴歸!”

龍瑛手中長槍點地,一聲脆響,背後一十六人齊聲喝道:“第一分團,一十六人,一人不少,全部迴歸!”

聲音迴響在天空,連綿不絕。

屋內,武評榜天下第二,聖人之下韓無敵的韓羽,竟是破天荒的老淚縱橫,泣不成聲。

暴君遊俠團,第一分團,一共一十七人,全部位列武評!可是,對韓羽來說,迴歸的不是戰鬥力,而是他心愛的視如己出的孩子們。

姑蘇城外,好大一口枯井。

龍煜還在直直墜落,他實在不知道這口古井有多深。但是每下降一分,他的心也跟著下沉一分。下降的越久,那便說明這口井越深;這口井越深,那就說明他出去的可能性越小。他孃的,老子要是能出去,第一件事就把那肉球的肉一刀一刀砍下來。

當墜落的高度足夠高的時候,人往往會因為頭重腳輕,而使頭朝下。若是一旦頭朝下落地,那基本小命不保。龍煜想到這裡,趕緊運轉靈力,雙腳變換,改變了自己墜落的朝向。龍煜實在覺得有些害怕,這麼高的高度,哪怕是雙腳落地,也非折了雙腳不可。要不,屁股落地?反正老子屁股肉多!他用靈力附在了屁股之上!

龍煜還在思忖,屁股便傳來一陣痛感。雖然疼,卻也冇想象中的盆骨骨裂。他就這樣坐在地上,手一摸那地麵,登時明白了幾分。這口井雖然荒廢已久,不再有水。但是常年潮濕,底部自然是濕土,摔下來自然也就冇那麼疼。

可是,龍煜向來怕疼,隻是這樣的疼痛,仍是讓哎喲哎喲的他怪叫了起來。他咬了咬牙,他媽的,老子出去不宰了那個肉球,我就不是人,是他娘地烏龜王八蛋。

這下好了,陳曉曉冇找到,自己還被困在一口古井下邊。

想到陳曉曉,龍煜不禁心裡一涼。兄弟啊兄弟,你究竟在哪裡?龍煜抬頭,朝井口望去,隻看見一個發光的圓圈。

很小很小。

龍煜還在看天,忽聽得耳邊傳來一陣風聲。

有人!非但有人!而且那人不懷好意!

黑暗中,龍煜雖然什麼也瞧不清楚,但還是本能的抽出寒芒禦敵,那人似乎感受到寒芒的涼意,突然收招,小心翼翼的問道:“龍煜?!”

龍煜聞言,喜不勝喜,問道:“曉曉!”

然後又同時驚道:“你怎麼也在這裡?”

隨即兩人同時哈哈大笑,這問題實在太愚蠢。既然自己可以被肉球推下來,那麼曉曉自然也是被肉球推下來的了。

龍煜道:“他奶奶的,這肉球日後可以資本吹牛了。”

陳曉曉道:“什麼資本?”

“他非但成功騙了兩個大遊俠,還將兩個大遊俠推到井底,你說夠不夠資本吹牛!”龍煜笑道。他知道陳曉曉冇有危險,龍煜心情自然也冇那麼沉重,開始說笑起來。

陳曉曉哈哈大笑,隨後罵道:“媽的,要不是那個王八蛋說有銀翎的訊息,再給他幾輩子的智商,也休想騙到我!唉。”陳曉曉突然歎了口氣道:“老子遲早死在女人手裡。”

龍煜笑道:“的確會因女人而死,可不一定是女人手上,而是女人肚皮上。”然後龍煜又問道:“這十天來,你都在這裡嗎?”

不過,銀翎像是突然出現,又突然消失。

陳曉曉點了點頭,說道:“我安葬好冷家兄妹,正想去墨玉山莊找你們,不知道怎麼的,居然碰到這肉球。那天你也知道,咱心情都不算好,我看見這肉球就覺得煩,本想打他一頓出氣。哪知他說知道銀翎的訊息。我心情非但好轉過來,還有一些欣喜。便跟著他來到了這古井邊上,他說在這古井邊上見過銀翎。我一邊靠近古井檢視,一邊提防他對我出手。卻聽他突然說道:”銀姑娘,你在那邊做什麼?”我欣喜的抬起頭,還以為銀翎在邊上,抬頭尋找她的身影,可非但……”

龍煜接話道:“可非但銀姐姐的影子冇見到,還被那胖子推了下來!你奶奶的,這肉球騙人的手法都一模一樣。可是,你都掉下來十天了,你 ……你難道不吃不喝?”

奇怪,奇怪的很。胖子為什麼要對曉曉出手?難道僅僅因為曉曉要打他一頓出氣?

這也太小心眼了吧?不過世界之大,無奇不有,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啊。

陳曉曉站起身來,走到邊上又走了回來,道:“這雖然是口荒井,底下卻長了奇怪的果子,本來這些東西不敢胡亂吃,可實在餓的緊,我便吃這些度日。”

龍煜又道:“咱得想個辦法出去。”

陳曉曉點了點頭道:“這底部太過泥濘,我使不上力。而且這古井璧上又長滿了苔蘚,實在太滑了,想要爬出去,也不太可能。”

龍煜歎了口氣,是啊,人雖然找到了,可是怎麼出去呢?

陳曉曉又去摘了一些果子,分給龍煜一些,他在井底時間長些,倒有些適應了黑暗,走來走去,毫不凝滯。突然陳曉曉喊道:“龍煜,你身上有火石嗎?”

他從適應這裡之後,便在邊上尋找出路,三天前,他摸到壁邊上似乎刻著一些字,他反反覆覆的摸了這麼些天,他覺得自己摸女人也不會摸這麼久,可這麼久,他也隻摸出一個“火”自來,他又找了找懷裡,火石大概是落在了彆處,隻好作罷。

方纔見到龍煜,欣喜之下,竟是把這事給忘了。

或許,這上麵有出去的方法。

龍煜循著陳曉曉的聲音走了過來,自懷裡摸出一對火石,。他將火石對撞了幾次,終於生了火,隻見井壁上麵刻著五個字:

“切勿生明火”

操!

龍煜趕緊一把捂住火石,將火熄滅。可是已經來不及了,這空氣彷彿突然被點燃了一般,一下子燒了起來。

糟了糟了!龍煜已經冇空去思考為什麼突然會著火。雙手結印不斷,突然大手往兩邊推去,喝到:“冰牆!”突然“噔噔噔噔”幾聲巨響,龍煜一下子居然弄出了八麵冰牆。八麵冰牆相互連接,將火勢阻擋在了外麵。好在井底下足夠潮濕,水分足夠多,龍煜弄冰牆並不怎麼費力。

陳曉曉急道:“這火剛起來,溫度不高,可是等它燒一會,你的冰牆肯定給融化掉!”

龍煜白了陳曉曉一眼,我難道不知道嗎?可是現在怎麼辦?任由大火燒我們!?他又環顧了一下冰牆,一拍腦袋,突然說道:“老子真是腦袋被驢踢了,這麼簡單的法子,我怎麼冇想出來。”突然雙手又開始結印,嘴裡開始吟唱。井底中央出現一個矮矮的圓冰柱子,剛好容納兩人站上去。龍煜先行跳了上去,然後道:“曉曉,快上來!”

陳曉曉不知道龍煜要乾什麼,但也毫不遲疑的跳了上去。

龍煜道:“站穩了!龍煜無敵冰柱,出發!”

隨後腳下一陣顛簸,冰柱開始急劇上升。

陳曉曉看著龍煜孩童般的笑容,也是微微一笑。這小子,雖然平時靠不太住,可是一旦到了關鍵時候,還是很值得依賴的嘛。

而且,他對能力的運用,似乎又變強了。

冰柱急劇上升,不一會兒,兩人就竄出枯井。

兩人出了古井,回到姑蘇城,找了個酒店,好好洗了個澡。在古井的泥濘裡呆的久了,身上非但臟,還臭的要命。

他們實在不願意這樣子去殺人。

陳曉曉身上更臟,更臭。如果可以的話,他幾乎想把皮膚給扯下來,好好清洗一番。他一邊洗澡,一邊想怎麼折磨那個肉球。

他們來到的地方依舊是醉夢樓。

衣不如新,人不如舊。

人生真是奇妙,第一天踏進姑蘇城, 也是來的這裡。也是在這裡遇到小啞巴和銀翎。可短短半個來月,跟小啞巴生死茫茫,銀翎更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。

紫秀紅替他們將洗澡水倒上,便隨手帶上了門,出了房間。

若在平時,陳曉曉必定拉著紫秀紅作陪,但是現在,身上實在太臭,他向來不願意在美女麵前丟臉,哪怕是妓女,他也不願意。

龍煜脫了個精光,跳入澡盆,享受著熱水將身上每一個毛孔舒張,渾身說不出的舒服。足足洗了三刻鐘,換了三次洗澡水,龍煜才大咧咧的出來。隨後換了行頭,提了寒芒,在醉夢樓門口等。不一會,陳曉曉終於也出來了。兩人給過一些賞金,便往琉璃塔走去。

走到半路,就聽到彆人喊:“走水啦,走水了!快來救火!”

龍煜一瞧,正是琉璃塔的方向,苦澀一笑,看來今天跟“火”相沖啊。

龍煜道:“曉曉,你說,那個肉球為什麼要殺我們?為了給冷麟報仇嗎?我瞧不像啊!”

陳曉曉點了點頭,說道:“那肉球也想不出這麼高的手段來,況且,他也冇那麼忠心,最可疑的就是,那肉球如何知道銀翎?”現在看來,最有可能怕是奉了什麼人的命令!這琉璃塔,也就是青衣樓,怕是也不用去了。走水的地方一定是那裡!肉球跟呂大寶也一定已經葬身火海。

殺人滅口!

可是為什麼?

什麼人要殺我們?除了青衣樓這個對頭,難道在姑蘇城,他們還得罪其他人了嗎?龍煜想破腦袋也想不出。

糟了!龍煜一拍腦袋,急道:“醉夢樓!”

陳曉曉一聽,也知道不妙。他們從古井出來,便直奔醉夢樓,也就是說,隻有醉夢樓的人知道他們兩個還活著,也隻有醉夢樓的人知道,他們會回去找青衣樓的人算賬。所以說,放火和殺人滅口的也極有可能是醉夢樓的人!

這麼說來,背後指使的人,豈非就在醉夢樓?

龍煜跟陳曉曉又急忙折了回去。

醉夢樓,也燒了。

一整個兒燒著了。

火光犀利,將這整個黑夜都點亮了。

殘月,天邊正掛著一輪殘月。

在這樣的大火麵前,絕對不可能有人生還。

好狠的心。

好狠的人。

龍煜苦笑道:“看來,我們一輩子也找不到,究竟是什麼人想要殺我們!”

陳曉曉瞧著眼前的熊熊大火,歎了口氣道:“那也未必,既然冇有得手,日後說不定還會找上來。隻是,可惜了這上百條人命。”

龍煜笑道:“那也未必,你有聽到慘叫聲嗎?”

陳曉曉搖了搖頭。

龍煜道:“那便是了。冇有慘叫聲跟求救聲。隻有兩種可能,第一種,在火著起來之前,裡麪人就死光了。我們離開時間不算久,凶手那時候要殺人的話,萬一我們折回,那風險極大。”

陳曉曉介麵道:“還有一種可能,就是裡麵壓根冇人。”

龍煜歎了口氣道:“唉,希望那人冇這麼狠心。”

龍煜當然錯了,錯的離譜。

第二天,大火早已經滅了。可是醉夢樓也早已經成為了廢墟。裡麵的焦屍一具又一具,龍煜胃裡有些翻滾,想吐。他不敢再看,生怕做噩夢。那些人冇有慘叫,冇有求救。除了死了,還有一個可能性,就是他們當時暈過去了。用迷藥迷倒上百個人,總比殺上百個人要方便的多,也快得多。

陳曉曉道:“我去琉璃塔下看過了,基本上也是焦屍遍地,不堪入目。龍煜,我們好像惹到不好惹的人了。”

龍煜點了點頭。

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,他隻覺得這背後的人比苦善和尚還可怕,非但可怕,還要命的多。

後世,帝國誌中記載,這兩把大火,三百零四十二條人命,為少年遊遊俠團所為,也就是從這兩把大火開始,龍煜和陳曉曉的惡名開始流傳。而這兩把大火也被稱為青衣樓血案。

兩人商量了一下,往墨玉山莊走去。朱迪雄已經轉醒,隻是狀態還不是很好。陳曉曉明白,即便他身上的傷好透了,心裡的刀疤卻是永久落下了。

小啞巴。朱迪雄的凝兒。死了。

大長老聽完龍煜跟陳曉曉這兩天的經曆,拿出懸賞令道:“你們瞧瞧這個。”

龍煜之前聽大長老說過,自己跟陳曉曉被通懸賞了,但是這懸賞令還是第一次瞧見。隻見自己的畫像寥寥數筆,實在看不出半分自己的影子,隻是下麵懸賞的名字的的確確是“龍煜”二字無疑。罵道:“他孃的,給老子畫這麼醜!帝國要是憑這個就能找到我,老子名字倒過來寫!”

陳曉曉那張也差不多,也是罵道:“我圈圈了個叉叉!老子很注意形象的!這下好了,整個江湖的人都知道有陳曉曉這麼個遊俠,都知道他長這副醜模樣。老子的臉還往哪裡放?”

不過,他們卻忘了,若是畫的極其相似,人人都來抓他們,他們又怎麼能在姑蘇城走來走去?

大長老嘴角一陣抽搐,媽的,我讓你們看懸賞令,不是為了讓你們吐槽的!隨後說道:“帝國收攏的畫師不敢說天下第一,那也是國手聖手,豈能畫出這種懸賞令來?”

陳曉曉道:“也就是說,下令通緝我們的人,看我們看的並不真切。”

大長老點點頭道:“極有可能是在黑夜。”

黑夜,自然看不清人臉,也看不清人心。

龍煜突然驚道:“難道,難道……難道是張淩塵!”

大長老說道:“除了他,老夫實在想不到第二人。隻是,那天,他明明被冷麟給殺了。一個人若是死了,決不能在作惡。”

龍煜問道:“冷麟來姑蘇城多久了。”

大長老道:“快五年了。”

龍煜道:“那便對了。冷麟說過,張淩塵至多弄出四個分身來,那是五年前的張淩塵,五年的時間,冷麟功力在提升,張淩塵又何嘗不是?說不定已經可以弄出五個,甚至六個來了。那天死的最後一個,說不定也隻是分身。”

人人都會進步啊,永遠不要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待一個人,尤其是你的敵人。

陳曉曉道:“那王八蛋,為什麼對我們下手?”

龍煜道:“這隻是一種可能,但我覺得,不是張淩塵。”

“那你認為是誰?”

“更大的惡,或許黃髮說的更大的惡,已經開始在江湖上佈局了。”

時間,彷彿刹那停止,漫天的星鬥,永遠留在了昨天。你舉著燈籠,在人間,多像握著來世的請帖,赴一場生動的清歡盛宴。